不再见
#不再见#
我错过了十里桃花，错过了细雨翩跹，错过了阳光细碎，但我大概不会错过你。
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。
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，我突然发现我不会老去。岁月在尽情地变迁，而我的脸上却没有多出一点的皱纹。我站在镜子前发着呆，看着细碎的刘海在我的脸上来来回回地磨蹭着。发色依旧是黑色的，没有任何的变化。
在我都快要记不住是多久的以前，我错过了你。我以为岁月可以让我忘记你，可是岁月却在我的身上停留，不变不动。
当我站在沙漠的旁边，看着风卷着细碎的尘土从我脸上擦过的时候，我沉默许久的胸口突然开始了跳动。
我想要找到你的影子。
“啊，一个男孩子吗？”我站在沙漠的最深处，面前的仙人掌声音有点沧桑，慢吞吞的，好像快要沉睡过去了一样，“我想不起来啦，我太老了，没有那力气去记住这么多事情了。”“也是啊，过去了很久了。”我叹了口气。
我们俩站在沙漠里彼此沉默。我歇够了脚，刚打算和它告别的时候它又开始了喃喃自语，“啊，不知道它是否还好呢。”
“它？”“是啊，一只小鸟，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，它飞过来跟我聊过天。它问我，你有没有恋爱过啊，我说啊，我一辈子都在这个地方长着，不会认识过别的植物，也不会和别的仙人掌牵手，我的一辈子里只会出现我周围的这几只仙人掌，然后就再也见不到别的生物了。它笑了，然后跟我说让我等它回来，后来……”
我等了很久它都没有再说话，我回过头去看它，它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，呼吸里带着沙漠里的孤寂。
我转过身，继续向着远方走去，走了很远的时候我隐约听见身后沧桑的声音：“晚上天冷，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凉……”
我回过头去，只看到了一片灰尘，从我的手指间穿过，而远方的那棵仙人掌却已经不知踪迹。我愣愣地站在细碎的风里，看着它的痕迹与我擦肩而过。我打开我的手掌想要握住，它们却像是陌生人一样匆匆擦肩而过。
风始终没有停，我站在夜晚的寒冷里，突然读懂了仙人掌的呼吸声。
天亮了还要再走。
我走了很远，走得我都感觉不到累了的时候，面前出现一大片湖。我在湖边蹲下来，看着水面上我自己的倒影，风尘仆仆，一张脸乱七八糟地沾满了灰尘。掬起的那捧水还没来得及触碰到脸，一条鱼就蓦然游到了岸边，用它金亮的尾巴拍了拍水面。水花溅了我一脸，我下意识地闭上眼擦了一把脸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，它已经幻化成带着鱼尾的少年坐在岸边侧着脸看我：“喂，你是从哪里来的？”
“沙漠的那一边。”
“沙漠呀。”少年抬起头看着天空，“好像有点印象，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？”
“是的，很远。”“那你一定走了很久。”“差不多吧。”“不知道它是不是也走了很久呢。”它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说，“对了，你知道它是谁吗？”
我呆了一下：“啊……不知道呀。”“你真是笨死了。”它翻了个白眼，又转过头去盯着天空，“它是水啊。它那天对我说，它要走了，因为沙漠需要下一场暴雨。我问它你还会回来吗，它说会的，就再也没出现过了。”
沙漠怎么会下雨呢。我低下头看着水面。它的尾巴在水里摆动着，带着阳光留在水面上的痕迹摇晃着，晃出了一大片的金光粼粼。它仰着头看着天空：“据说下雨之前每一滴水都要先到天上去，不知道它过了多久才到天上，又过了多久才到了沙漠呢。”
我们坐在一起沉默了很久，它才突然问我：“对了，沙漠是下过暴雨的吧？”
我从来没有见过沙漠的雨，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海洋中的淡水鱼。我坐在那沉默了一会，然后点了点头：“是啊，见过。”
“哦，那它大概很快就会回来了。”
少年的尾巴在水中轻轻摆动，它看着已经布满了星星的暗黑的天空说着。我坐在那有点尴尬，站起身来看着它说：“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它没有看我，始终看着天空。
我自觉无趣，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“晚安”，随即一道水花溅起的声音。我回过头去，看到那尾金色的鱼跃入水中，一路游远了。金色的光芒在水面下闪过去，我看着它慢慢远去，突然有点想念雨的感觉。
这片天一定是很久没有下过雨，才会这么干燥。我抬起头来看着天空，想要笑一笑，却发现干燥得连嘴角都勾不起来。
然而我还要继续走。
这一路越走越冷，直到我的头顶落满了雪花，鞋子的边缘渗进了冰凉的雪水我才意识到我踏在了雪地上。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很久，我冷得感觉自己似乎都要麻木了，才看到远处的路边有一个小木屋。
屋子的门是掩着的，我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屋子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火炉，里面的火苗明灭地跳动着，屋子里没有一个人。我坐在火炉边的地上，暖暖的温度扑过来的时候，那个火炉突然叹了口气：“喂，你很怕冷吗？”
“是啊，毕竟是人类啊。”我坐在它身边看着它身体里燃烧着的火焰。
“幸好你来得早，再晚一点我就要灭掉了呀。”它叹息着笑，“还好，还可以再给你取暖一会儿。虽然……我不希望我是这么暖和的。”随即它慢慢地低下头去了，火苗还在跳动，然而有一点凉意。
我靠在它旁边的墙上睡着了。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，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，却已经减小了。我转过头去看那个火炉，它的火苗已经小得快要看不见了。我站起身来拎起我的背包：“那么，我就先告别了。”
“啊，那么再见了。”它的声音慢慢沉入雪天的寂寞里，“真羡慕你们啊，可以随意地拥抱自己喜欢的人，不用害怕它会消失。”
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这样说，它的火苗就慢慢地灭了下去，炉腔里的温度还在，但却没有了跳动的生命。它垂下头去，低得让我看不见它的表情。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，默默地退出小木屋，雪花又落满了我的全身。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很小的时候听过的童话，拥抱火炉的雪人最终变成了一地的雪水，而相爱的它们也从此说了再也不见。
大概它也遇见过一个雪人吧，大概它也知道过失去是什么模样吧。
我走出了雪地，越走越慢，满心的疲惫终于全部卷上心头，在尖端聚集，燃烧，一点点地浓郁起来。
我想我大概是走不动了。
当我终于走上归途的时候，我又路过了雪地，湖泊，和沙漠。雪地里没有了那个小木屋，湖泊里没有那只会变成人鱼的金鱼，沙漠里没有那棵仙人掌。我像是在走一条完全崭新的路，但已经落上尘土的鞋印却告诉我我并不是在做梦。
我又路过了白天和黑夜。白天里再也没有阳光，黑夜里再也没有星尘，我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的时候，唯一没有改变的事情是它始终如一的干燥。
每一步都踩在走过的轨迹上，就像是一个钟的表针，不停地转动着，木讷的，不需要指引的，一步步走着自己似乎生来就固定着要走的路线。
我终于回到了我出发的地方。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样子，还是那样的房子，还是那样的空气和温度，一切都没有改变。
我终于还是没有找到你。
我推开门的时候，突然看见了你正站在我的面前，歪着头，微笑着。
你和我一样，没有岁月的痕迹，你依旧是那年告别时的少年，容颜不改，微笑的弧度也没有任何的变迁。
我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你，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呼啦啦的风声。我看着你青丝成雪，看着你的眼角眉初染上了皱纹，然而你还是那样的少年。
我突然想起了我们告别的那天。
当时的樱花开得还是正正好，你的手里握着被红绸带扎起的毕业证书，和我一起走在我们三年内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篮球场上。
“你知道吗，我一直很喜欢和你一起打球。”你突然说，“你猜猜为什么？”
我心不在焉地转着刚刚从班主任那里拿回来的被没收的篮球：“是因为我技术不好？”
你笑了，然后拼命地点头。我把书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，站在中场的位置对着球框瞄准然后出手。球精准地掉入框中，落在地上，发出碰撞的声音。
“其实我技术也没有那么差啊。”我拍了拍你的肩膀，“现在知道了吧，我只是不想打击你而已。”
你笑着向我擂了一拳，我们俩大笑着打闹在一起。过了很久，就连夕阳都出来了，我们俩才终于喘着气停止了玩闹。
站在车站的时候，我把篮球塞到你手里：“喏，留个纪念，以防你忘了我。”
你笑着接过球抛了几下。我们俩都没有说话，你的公交慢慢地开近，又刹车停下来。我笑着向你挥挥手，你却没有立刻上车。你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耳边留下一句话。
“我喜欢你很久了，再见。”
你说完就跳上了公交。公交车启动起来又开远。我站在车站看着公交带着你慢慢地远去。
“我那天没来得及说的那句‘我也喜欢你’现在还来得及告诉你吗？”
我看着你的眼睛轻声地问你。
我们俩都满头白发，满脸皱纹，却都笑着。
“来得及啊。”你抱着那个篮球，“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拼尽实力打一场球，大概是有点来不及了吧。”
我们俩都笑了起来，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芒。
那一刹那，我听见了沙漠的雨声，听见了雪人的那句我爱你，窗外有一只小鸟正匆匆忙忙地飞过去。
我们不再见。